與歷史上的眾多革命一樣,產權是蕭逸的目標所在。但他所關注的並不是誰擁有土地、工廠或勞動力,而是某項或許在21世紀而言最為寶貴的商品的所有權。他認為,「數據本身單獨來看只是資訊區塊,但組合在一起之後,數據就變成了知識」。「而這些知識是當今世界的驅動力。」
但是,在他以及數百萬像他一樣的人看來,最大的問題在於我們並未真正擁有自己的數據。我們也無法控制產生數據和傳播數據的具體數碼化領域。「我們認為互聯網作為一個空間而言,也許是當今社會最重要的地方,因為我們把大量的時間和注意力都投入到那裡,而那裡也是產生價值的地方。」他解釋說,「但是大型科技公司控制著數據,儘管這種資源的價值是由我們所創造的。」
然而,一個新時代可能就在眼前——或者很快就會到來。元宇宙,被普遍認為就是下一代互聯網,這是一個將現實與數碼實境融合在一起的沉浸式3D世界。這個世界的格局大量借鑑現實世界,但又具有許多高科技增強功能,我們的化身將在其中與他人以及企業進行互動。
然而,元宇宙不僅僅是一個未來主義的環境,它還帶來了以不同方式行事的可能性。Animoca Brands首席執行官Robby Yung表示:「今天,我們將數據交給大型科技公司,以換取『免費』服務,例如使用社交媒體平台。但這些公司不會與我們分享他們從這些數據中獲得的巨額收入。但是,如果人們有權擁有自己的數據,並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將數據變現,結果會怎樣呢?」
這種互聯網替代願景的核心是區塊鏈和去中心化金融(或稱「DeFi」)。區塊鏈(一種分佈式賬本技術)有可能使數據的所有權被記錄、追蹤和轉讓,從而起到數碼產權證書的作用。DeFi則是一種基於區塊鏈且不依賴中心金融中介機構的金融服務,可以允許我們以我們擁有產權的數碼資產作為抵押進行借貸。事實上,在有限的範圍內,這已經成為現實。一些數碼藝術品的所有者已經用這些資產作為抵押來獲得貸款。
在蕭逸的人生中曾經歷過許多不同的產權制度。他於1970年代出生在奧地利並在那裡長大,那裡的資本主義制度帶有社會民主特色;童年時,他經常到當時奉行共產主義的東柏林去看望他的母親(當時是一位音樂家)。成年後,他分別切身經歷了1980年代自由市場模式下的美國,以及1990年代更為自由的香港經濟。
Animoca Brands致力於數碼產權的發展,部分原因也在於這間企業最初的商業經歷。作為智能手機遊戲開發商中的先驅,該公司的前身在2010年代初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初期成功。該公司開發的遊戲在當時的確非常成功,以至於在一個節日季包攬了主要應用程式商店排名的前二十位。也許是察覺到可能存在操縱行為,應用程式商店隨即將這些遊戲從其平台下架。
這段經歷是痛苦而難忘的。Animoca一夜之間從一間全球領先的手機遊戲開發商淪為了失去唯一銷售渠道的公司。儘管收入降至零,但蕭逸仍需要負責150名員工的薪酬。公司當時透過尋找其他銷售渠道(儘管規模遠不如前)、以廣告銷售替代遊戲內購買來產生收入以及將一些應用程式賣給競爭對手等多種方式力求生存。
Robby回顧自己在該公司去平台化僅四週後加入公司的經歷時說:「在技術領域取得成功的部分關鍵原因在於面對變化時的適應能力。技術、平台和業務中的各項內容都在不斷變化。無論你所從事的是甚麼工作,你必須接受它會在幾年內發生變化甚至徹底過時。而後你就會去做別的事情。」
這種不斷適應變化的精神不僅挽救了公司,也推動其取得了隨後的蓬勃發展。Animoca Brands於2014年從Animoca分拆出來,一定程度上從手機遊戲轉向專注於區塊鏈遊戲。區塊鏈遊戲使玩家能夠在遊戲中購買和定制物品,例如像素化的賽車或武器,然後可以與其他玩家進行交易、出租或帶到其他遊戲中使用。通常以加密貨幣進行付款。
除了獨立開發遊戲之外,Animoca Brands透過對其他380間公司進行戰略投資,廣泛涉足於區塊鏈遊戲和其他區塊鏈應用中。蕭逸表示:「僅憑我們一間公司無法實現真正的數碼產權,如果我們想要去這樣做,那會是不切實際的。這就是為甚麼我們會進行如此多投資的部分原因。」
該公司涉獵眾多熱門遊戲,包括《沙盒》(The Sandbox)(讓玩家體驗類似上帝視角,購買虛擬土地並建造自己的微型宇宙)以及《瘋狂國王》(Crazy Kings)(建造類塔防及玩家對抗)。在遊戲中,用戶購買和定制的物品採用了非同質化代幣(NFT)的形式,實質屬於數碼產權證書性質。許多遊戲都有自己的加密貨幣,這些加密貨幣也是由Animoca創建的。
Animoca Brands和許多其他公司的願景是讓整個互聯網在區塊鏈上運行。
遊戲是一個大得驚人的產業,在外行人看來尤其如此。蕭逸表示:「全球大約有32億人在網上玩遊戲。該行業每年的價值超過1,800億美元。這比電影和音樂行業的總和還要大。不僅如此,它每年仍以兩位數的速度增長。但在我們看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加上數碼產權,我們認為遊戲產業可以發展成每年1萬億美元的產業。」
當然,數碼產權的重要性遠遠不止在遊戲中的應用。Animoca Brands和許多其他公司的願景是讓整個互聯網在區塊鏈上運行,使個人擁有自己的數碼身份和內容,並能夠獲得由此可能產生的經濟回報。其中,教育是Animoca認為具有巨大潛力的領域之一。
「教育對我們而言非常重要,」蕭逸說,「教師在我們社會中所做的工作非常有價值。但是,隨著我對教師行業的進一步探索,我越來越明顯地意識到,相對於他們的巨大貢獻而言,他們獲得的經濟回報較少。我還認識到教師是世界上最大的內容創造者之一。很多內容只是短暫存在的,但是透過區塊鏈,我們可以改變這種情況。教師所創造的內容可以是永久性的,從而形成資本,其所有權可以記錄和追蹤。」
每間公司都對「元宇宙」心生嚮往,其中很多公司希望將元宇宙打造為他們自己的領地,從而掌控其中的一切。
在這樣的見解推動下,Animoca Brands收購了全球最大的流動教育市場TinyTap。TinyTap為大約860萬個家庭提供服務,讓家長可以為孩子訂閱課程和其他內容,而教師和其他創作者則可以獲得版稅。「我們已經看到NFT藝術家可以透過這種方式將他們的創作變現。TinyTap已經向教師們支付了數百萬美元的版稅。」蕭逸說道,「目前,他們通常的年收入可能是數百或數千美元,少數人收入數萬美元。但我們相信潛力是巨大的。」
儘管一個具有個人財產權的開放元宇宙的願景非常吸引人,但這並不是對未來互聯網的唯一構想。那些在現有格局中取得巨大成功的科技巨頭正投資數十億美元來塑造未來,尋求將自己的平台與元宇宙的概念緊密聯繫起來。
「每間公司都對『元宇宙』心生嚮往,其中很多公司希望將元宇宙打造為他們自己的領地,從而掌控其中的一切。」蕭逸談到,「對我而言它更像是一個遊樂場,一個可以去玩幾天的有意思的地方,但不會想要在其中度過人生的後續時光。如果沒有真正的所有權,你就無法涉身其中。我們認為這種構想相對於開放式元宇宙而言是一種『反烏托邦』的想法,因為開放的元宇宙將由使用它的人共同擁有,而不是由龐大的組織所壟斷控制。」
「專制的君主很少會自願放棄他們的權力,」蕭逸笑著說道,「顯然,現在的主導者會希望盡可能長久地保持他們的權力結構。但縱觀歷史,我們看到,那些從封建模式轉向開放、民主資本主義模式的社會享受到了巨大的好處。當今擁有最完善產權制度的國家也是最繁榮的國家之一。」
即使一個繁榮和開放的元宇宙的願景得以實現,也有可能同時存在其他國家/地區的變體形式。就像今天的互聯網包含了封閉的區域一樣,元宇宙也可能存在類似的情況。「我認為我們將看到明天的網絡世界會仿效今天我們所見的一些元素,某些國家/地區將擁有自己的區塊鏈,並在自身周圍築起巨大的防火牆。這將是一個巨大的工程,但這是可以做到的。」Robby說。
「對於科技巨頭來說,我們認為他們將被迫加入開放的元宇宙,因為開放元宇宙的經濟效益和好處遠遠超過封閉的系統。」他繼續說道,「對於目前的主導者來說,開放的元宇宙或許在一開始可能會令他們不安。但就像競爭對手在快餐店的對面街開業一樣,最終會帶來更多的人流量,為所有人帶來更多的生意。我們相信,開放的平台和在不同地點間轉移數碼財產的便利性將增加整個元宇宙的總體活動。」
爭取數碼產權的相關進展仍在初期階段。目前,全球數十億互聯網用戶中的許多人仍沒有意識到其中的重要性。在思考未來時,蕭逸回想起了之前革命時代的思想。「佐治·華盛頓曾說過,自由和財產權是密不可分的,兩者缺一不可。」他說道,「我們希望有一個開放的元宇宙,因為我們相信這對社會的淨效益將是巨大的。」
蕭逸:我的人生
「我出生在奧地利維也納,」蕭逸說,「我的父母來自中國台灣和香港,但在1960年代前往維也納學習音樂。在那個時候,奧地利幾乎沒有亞洲人,所以他們應該很容易就相識了!儘管我們在家裡吃中餐,但我的成長環境明顯並非中國式。雖然我的父母彼此用中文交流,但他們卻和我說德語,這是我的母語。」
「我是獨生子,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分開了,」蕭逸說,「作為一名職業音樂家,我的母親在東柏林居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當時那裡奉行共產主義。我經常要長途跋涉去那裡探望她。因此,我不僅是一個獨生子,而且大部分時間都非常孤獨。我對電腦產生了興趣。雖然我在音樂方面並不擅長,但我在我的Atari電腦上編寫了一個用於作曲的軟件程式。我將它上載到一個原生互聯網服務網站上,供他人免費使用。這引起了Atari的注意,他們給了我一份工作,但他們並不知道我只有13歲。但當他們得知我的年齡後,他們仍然讓我為他們工作。」
「在為Atari工作期間,由於他們說我需要接受正規的計算機科學教育,於是我去美國學習。突然間,公司宣布倒閉,我和其他程式員同事們失去了工作。我們當中六個人(我只和其中一位見過面)在加利福尼亞州成立了一間公司,為所有遇到困難的Atari用戶提供服務。那就是我創業生涯的開始。最終,我們賣掉了公司,但我從來沒有弄清楚公司到底賣了多少錢,儘管我基本上算是創始股東之一。這是一個創業早期的教訓,讓我了解到確保財產權得到確權的重要性!」
我覺得告訴每個人他們需要擁有自己的數碼產權是我的責任。
「我從未在亞洲生活過,但在1990年代初被派往日本工作,」蕭逸說道,「從那時起,我開始愛上日本的一切。隨後,我搬到了香港,在那裡成立了Cybercity(後來改名為Freenation),這是該地區最早的網頁和電子郵件供應商之一。我經常參加與其他初創企業家的週會,在會上我們討論業務並相互交流。有一天,我向大家介紹了我的業務,這就是我和Robby的第一次見面。」
「我是一個樂觀的人,我相信會有更光明的未來,」蕭逸說,「我對教育充滿熱情。開放的元宇宙以及數碼產權的一個好處是,它將促進普惠金融,讓孩子們從小就透過遊戲學習經濟學和貿易。我堅信世界應該更加開放,全球聯繫應該更加緊密。我還認為我們肩負著全球責任以及對於家庭和社區的責任。我覺得告訴每個人他們需要擁有自己的數碼產權是我的責任。」
Robby Yung:我的人生
「我出生在德國的杜斯多夫,」Robby Yung說,「我四歲前在那裡生活,然後我們搬到了美國,我在那裡接受了教育。在學校裡,我學習了程式語言BASIC,並創作出基於基礎美術和文本的冒險遊戲。後來,我在芝加哥大學主修公共政策。我的學位是跨學科的,這讓我學習了一些可能本不會選的課程,比如統計學,而後來證明這些課程對我來說非常有用。它幫助我更深入地思考世界。」
「我職業生涯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間美國電訊公司工作,幫助他們進入中國市場,」Robby說道,「那是1990年代中期互聯網發展初期,我萌生了收購中國南方一間互聯網服務供應商的想法。我說服了從事中文傳呼機業務的父親借給我一些錢。後來發現,這是一項糟糕的生意,因為我們要與我們的主要頻寬供應商競爭!但這是一次很好的學習經歷。我們將其轉型為一個網站開發企業。後來我和幾個朋友在香港創辦了一間雜誌公司,其中一部分在證券交易所上市。」
作為混血兒,我一直以多元文化的視角來看待生活,在我看來,這是作為世界公民的一部分。
「近幾十年來,世界變得更加開放,」Robby說,「世界貿易不斷增長,擴大了商品供應,並吸引了數十億新的消費者進入市場。這是現實世界中共享網絡效應的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希望看到數碼世界帶來更多的共享和開放。作為混血兒,我一直以多元文化的視角來看待生活,在我看來,這是作為世界公民的一部分。」